75年前,“百万雄师过大江”的宏伟历史画卷中,“打过长江去”的是主角,为扫除渡江障碍而牺牲在长江北岸的烈士们同样是主角。泰州医药高新区(高港区)龙窝口战斗烈士合葬墓中的40名烈士,以血肉之躯为战友扫清渡江之路,自己却倒在了渡江前夕、解放前夜。
为国家为人民拼过命的英雄,共和国始终铭记、长江始终铭记。继2023年“70年·70人,帮志愿军英雄‘回家’”专题寻亲之后,今年,专题寻亲行动启动第二季“长江的铭记·点亮龙窝口战斗烈士回家路”。行动由江苏省退役军人关爱基金会、新华日报社雷泽体育、泰州市委退役军人事务工作领导小组联合主办。新华日报将跟进报道寻亲进程。
从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萧王庙街道前葛村向东眺望,直线距离四五公里外的同山上,有一处小小的土堆空冢,聊以寄托葛安土烈士一家的思念。直到江苏来人,这份氤氲70多年的思念才有了具体方位——魂牵梦绕是长江,原来烈士长眠在长江边上的江苏省泰州市医药高新区(高港区)。
在泰州市医药高新区(高港区),口岸街道徐桥社区麦田边的40名烈士合葬土墓,是烈士原始安葬处。相隔不远处的田河烈士陵园里,还有烈士们的正规墓。75年前,烈士们牺牲于渡江战役前夕的龙窝口战斗中,当地乡亲安葬了烈士,并为烈士守墓75年。为庆祝新中国成立75周年,让英烈们和亲人“重逢”,6月5日,由省退役军人关爱基金会、新华日报社、泰州市委退役军人事务工作领导小组主办的寻亲行动正式启动。26日起,寻亲专班带着首批线索到浙江寻访,成功找到3名烈士的亲属,他们是上虞烈士张东生、奉化烈士葛安土、黄岩烈士辛家齐。
“70多年前,同村参加渡江战役的老兵张伯苗带回消息,说我小爷爷牺牲于长江,现在才知道是安葬在泰州了。”6月26日,记者随寻亲专班来到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永和镇大墩村,烈士张东生的孙侄女张凌飞仔细询问着小爷爷的牺牲信息,他们一家迫切想知道更多关于亲人的消息。
大墩村是此次外出寻亲的第一站。寻亲专班领队、泰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褒扬处处长张华随身携带着一张表格,上面印有40名烈士合葬墓中14名烈士的亲属线索,都是由第三野战军第20军战士的后代们志愿提供的。线索细化到烈士的部队登记姓名、曾用名、地方志姓名、烈士墓姓名、中华英烈网姓名、部队籍贯信息、入伍年月、牺牲时所在单位、牺牲时职务、牺牲时间、牺牲地点、安葬地点等信息。这些是相当珍贵的线条指向浙江。
在烈士张东生的侄子张国光家中,小院里三角梅开得正旺,三层独栋小楼被打理得一尘不染。“我叔叔离家时,到处战火纷飞,村民吃不饱饭。如今和平安定的生活有一份是叔叔的功劳,他是我们家族的骄傲。”
张国光的父亲生前常向张国光提及烈士张东生。说起叔叔,70多岁的张国光眼里泛起泪光,“叔是家中小儿子,脸型长长的,个头不高,1.7米左右,牺牲的时候还未结婚……”同村一起参军的张伯苗后来回乡,说在泰州江边见过张东生,但在江南上岸后就再没见过了,可能是负伤不治。张国光说,“父亲张水泉大我叔叔张东生十来岁,长兄如父,感情很深,叔叔牺牲是父亲心里的痛。”
同村的谢瑞生也一直在热心找寻张东生的消息。81岁的谢瑞生告诉记者,他记得张水泉家门口曾挂过一块牌子,上书“张东海烈士”。张东海是张东生吗?永和镇人武部副部长罗一鎣查阅留存资料,在1983年记录的一条备注信息内找到答案:“张东海,曾用名张东生”,档案其余信息也均吻合。
永和镇百官步行街上有个红色收藏馆,馆内一份“革命烈士英名录”上记录着上虞一带的烈士,记者在这里看到了烈士张东生的消息:“张东生,男,1917年生,朱巷乡大陡畈村人。1944年入伍,职务不详。1949年永安洲战斗牺牲。”烈士张东生人生的起点大陡畈村,后来与高墩村并村,成为永和镇大墩村。而他人生的终点永安洲,位于泰州医药高新区(高港区)。
张华介绍,1949年4月8日,为扫除渡江战役前江北沿江的障碍,第20军、第23军炮兵配合华东警备第六旅首战龙窝口南首的靴子圩。历经48小时,激烈战斗胜利结束。在这场战斗中,全团有388名官兵伤亡,当地村民自发安葬了40名烈士。
江苏人的登门拜访,让张东生烈士的家人获悉了烈士的更多信息。“永安洲是小爷爷牺牲地,也好比是第二故乡,谢谢泰州人帮我们安葬祭扫小爷爷。”张凌飞说,以后每年冬至、清明,他们家想去泰州为小爷爷祭扫,如有条件还想实现爷爷夙愿,让小爷爷过长江,回江南,落叶归根。
“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烈字第04607号 葛安土同志于1943年7月参加革命工作 在新四军一纵队三师九团任排长……”6月27日,79岁的葛奉年和71岁的葛昌年拿着烈士叔叔的“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”、家谱,早早等候在宁波市奉化区萧王庙街道前葛村社区服务中心,翘首期盼来自江苏的寻亲专班,等待烈士叔叔的消息。
“世放公三子,字德光,名安土”,葛氏宗谱中记录着葛安土的信息。葛奉年、葛昌年兄弟告诉记者,1923年出生的葛安土是遗腹子,在家中排行老三,是最小的孩子。当时生活困难,二哥很小就被过继到人家,葛安土在大哥葛安友的庇护下长大。
1943年前后,时局动荡,到处抓壮丁,一家但凡有两个儿子,就要派一人去打仗。20岁的葛安土不愿哥哥被抓壮丁,就偷偷跟着表哥加入浙东“三五支队”,这是一支活动在浙江省东部四明山区域的游击队。起初,葛安土在宁波余姚市梁弄镇一带打游击,受到进步思想洗礼后加入,此后随部队转战泰州一带。
葛奉年和葛昌年是葛安友的儿子,“父亲在世时不愿提及小叔。”葛奉年说,小叔牺牲的事一直是父亲深埋心里的痛,每次说起都泣不成声。
1943年7月弟弟外出后,葛安友就很少收到他的消息。他在梁弄打游击时,还摸黑回家过两次,匆匆与家人短暂团聚。再后来,家里就没了他的音讯,直到渡江战役结束,葛安友才从同样参军打仗的表哥口中得知,弟弟葛安土在渡江战役前夕牺牲了雷泽体育。当时,老母亲忽闻噩耗,没多久便与世长辞。葛安友安葬好母亲,又在旁边垒起一个空冢,寄托对弟弟的思念。
“我们愿意小叔和他的战友一起长眠泰州。以后清明前后,我们一家想带一捧家乡的土,到泰州看望小叔。”葛奉年说。
泰州的40名烈士合葬墓墓碑上,刻有名字“辛家兵”,比对中华英烈网却只能找到“辛加齐”。
500多公里外的浙江台州,辛家齐烈士的侄子辛明杰和辛明法,一直有个疑惑——家门口的台属特委机关旧址纪念馆墙上写着“辛家齐1947年在孟良崮战役中牺牲”,可当年参加渡江战役后返乡的堂伯母蒋夏香却很笃定地说过,在渡江战役前夕见过辛家齐。
6月28日,寻亲专班从宁波奉化区辗转到台州黄岩区。汽车转入山路,开了近半个小时后,来到群山环抱中的桐树坑村,烈士的亲属已在村口等待许久。“父亲去世前叮嘱我们,不要忘记小叔。”辛明杰介绍,当地习俗是每到冬至、清明、大年初一,亲人就要团圆,这些天里他们吃饭前都会在心里念叨小叔。
一俟见面,双方心里的疑惑这才打消了。烈士的名字应当是辛家齐。历经70多年,40名烈士合葬墓墓碑两次更换,寻亲队再次仔细核对老版墓碑,终于依稀看清墓碑上写的正是“辛家其”,后来的墓碑讹误为“辛家兵”。辛家齐曾参加孟良崮战役,后又跟着部队一路向南。因音信不通,家人以为他在孟良崮战役中牺牲,实际上却是牺牲在渡江战役前夕的龙窝口战斗中。
在桐树坑村,处处可见红色元素。台州市黄岩区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褒扬科科长金国华介绍,桐树坑是1941年10月至1942年11月台属特委机关驻地,也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台州的革命根据地。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,桐树坑犹如一块磐石,牢牢地扎根于高山顶上,被称为“高山上的战斗堡垒”。
在这样的红色氛围里,桐树坑村参加革命者众多,辛家齐一家出去的人最多。村里的老革命都是和辛家齐一起长大的,说到他参战没能回来,无不伤心落泪……“参军上战场,坚决不做亡国奴!”带着这份信念,辛家齐家中先后有4人走上革命道路。“除了小叔,我们家还有二伯、堂伯父、堂伯母参加革命。”辛明杰向寻亲专班展示家中留存的记录,1925年出生的辛家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。
瞻仰纪念馆墙上辛家齐烈士的生平简述,听着他的战斗故事,寻亲队员心中充满了对烈士的敬佩景仰之情。墓碑名字背后是这样热血的战士,他英勇牺牲时才二十出头。“不到现场,没法这样清晰地知晓烈士情况。”张华感慨。
6月29日下午,寻亲专班结束浙江站寻访,这一路有收获也有遗憾。循着4条线名烈士的亲属,而宁波市鄞州区陈金根烈士的亲属则未能找到。但寻亲专班表示,只要有线索就不会放弃找寻。回到江苏稍作休整,寻亲专班即将再出发,为10多名家乡在山东的烈士寻亲。
“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,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。”在浙江一场接一场的“暴力梅”中寻亲,就想起浙江作家余华曾写过的话。找到烈士亲属,听他们吐露70多年的思念,这“漫长的潮湿”刺痛人心。
此行浙江寻访的3位烈士都是家中小儿子。烈士们并非天生就是英勇杀敌的战士,他们曾像雏鹰一般,是承欢爷爷奶奶膝下的小孙子,是父母偏爱的小儿子,是兄长格外关照的小弟弟,是家人眼中永葆青春的孩子。但他们正值青壮年,自愿参军报效国家,让已成婚生子的兄长留在家中。这是中国人在家国之间的情义抉择。
我们一路南下,帮烈士“回”了家。600多公里路,虽风雨兼程,但烈士家乡都通了高铁,食宿便利,更见锦绣浙江,青山绿水,一派富饶。大江东去万古奔流,千帆竞渡万家灯火。寻亲记者想向烈士报告:“你的家乡太平、和乐、富足,这盛世如你所愿。”雷泽体育雷泽体育雷泽体育